【編者按】歷經20多年的高速增長,中國再一次把視線投向國境之外。為尋找更多投資和貿易機會,創建一條現代版絲綢之路,已成為國家主席習近平主導下的重要發展戰略。在經濟減速和軍力上升的背景下,“新絲綢之路”對界定中國的世界地位,及其與鄰國的關系具有重大意義。
“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余貨財,”公元前1世紀的中國歷史學家司馬遷寫道:“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于外,至腐敗不可食。”
司馬遷描述的是漢朝傳奇般的盈余財富。在那個時代,中國首次向西和向南擴張,建立了從古都西安一路通達古羅馬的貿易路線,即后來所稱的“絲綢之路”。
時間快進兩千年,隨著中國的盈余財富再次增長,對于擴張的討論又一次出現。沒有任何繩子能把中國位居世界之首的4萬億美元外匯儲備串起來,而除了滿溢的糧倉,中國還有嚴重過剩的房地產、水泥和鋼鐵。
經過20年的高速增長,中國再一次把視線投向國境之外,尋找投資和貿易機會。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中國從昔日的帝國輝煌中尋覓類似于“絲綢之路”的靈感。創建一條現代版絲綢之路,已成為中國在國家主席習近平領導下具有標志性的外交政策倡議。
“這是人們在歷史課上記住的少數幾個不涉及硬實力的名稱之一……中國想要強調的也正是這些積極的聯想,”耶魯大學(Yale University)中國史教授瓦萊麗?漢森(Valerie Hansen)說。
習近平的宏圖大志
如果只看中國承諾的總額的表面,新絲綢之路將成為繼美國領導的重建戰后歐洲的“馬歇爾計劃”(Marshall Plan)之后規模最大的經濟外交項目,覆蓋總人口逾30億的幾十個國家。其規模彰顯出宏偉的抱負。但在經濟減速和軍力上升的背景下,這個項目承載了界定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及其與鄰國關系(有時緊張)的重大意義。
專家們表示,在經濟上、外交上和軍事上,北京方面將利用這個項目確立其在亞洲的地區領導地位。對一些人而言,此舉闡明了北京方面建立一個新勢力圈的渴望,是19世紀英國和俄國在中亞爭奪控制權的“大博弈”(Great Game)的當代版本。
“絲綢之路是中國歷史的一部分,可以追溯到兩個最偉大的中華帝國,漢朝和唐朝,”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拉賈拉南國際問題研究院(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鄔宏遠(Friedrich Wu)教授表示,“‘一帶一路’倡議是一個適時的提醒,告訴我們共產黨治下的中國正在建立一個新帝國。”
根據前官員們的說法,新絲綢之路的宏圖最初是在中國商務部內部低調誕生的。為了找到方法消化鋼鐵和制造業部門產能的嚴重過剩,商務部官員開始制定一個促進出口的計劃。2013年,習近平在訪問哈薩克斯坦期間宣布了“新絲綢之路”,使這個項目首次獲得最高層領導的公開支持。
今年3月,就在各方對中國經濟放緩的擔憂上升之際,習近平就這一計劃發表了第二次重要講話,使這個計劃迅速演變為一項重大政策,并獲得了一個更加拗口的名字:“一帶一路”(One Belt, One Road)。“一帶”指的是連接中亞、俄羅斯和歐洲的陸地貿易路線。有些奇怪的是,“一路”指的是途經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海上貿易路線。
在一些國家,北京正在推動一扇大開的大門。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統計,中國和中亞五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庫曼斯坦、烏茲別克斯坦)的貿易在2000年后大幅增長,在2013年達到了500億美元。現在,為了更便捷地獲取其繼續發展所需的資源,中國希望建造道路和管線。
今年早些時候,習近平開始提供“一帶一路”的更多細節,宣布規劃中的中國-巴基斯坦經濟走廊將包含460億美元投資和信貸,該走廊將以阿拉伯海港口城市瓜達爾(Gwadar)為終點。4月,北京方面宣布計劃,將620億美元外匯儲備注入三家國有政策銀行,由其為新絲綢之路的發展提供資金。競相將自己的計劃與習近平的政策掛鉤的官員和商界人士,似乎把一些已經在籌劃中的項目掛靠在“一帶一路”大旗下。
“他們只是為他們長期以來一直想做的事情提出了一條新口號,”一名西方外交官表示。
“這就像是一顆圣誕樹,”華盛頓國際戰略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副主任斯科特?肯尼迪(Scott Kennedy)說,“你可以在上面掛上很多政策目標,但沒人好好做過經濟分析。他們投入的政府資金不夠;他們希望能夠引入私人資本,但私人資本愿意投資嗎?這些項目能不能盈利?”
除了提供一個一窺中國雄心的機會,新絲綢之路還打開了一個窗口,讓世人得以了解北京方面制定宏觀經濟政策的方式——這些政策往往是即興決定的,技術官僚們忙于補充高層含糊而且有時自相矛盾的說法。“一部分是自上而下,一部分是自下而上,但迄今中間沒有任何東西,”中國一名前任官員表示。
“官僚體系中的其他人正努力趕到習近平插上旗子的地方,”清華-卡內基全球政策中心(Carnegie-Tsinghua Center)主任韓磊(Paul Haenle)表示,“這是習近平宣布的事情,官僚們隨后不得不搞出一些名堂。他們必須給骨架添上血肉。”
3月,實權在握的中央規劃機構——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NDRC)發布了一份長篇文件,名為《推動共建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愿景與行動》,其中透露了一些線索。這份文件在某些領域提供了大量細節——比如將會舉行哪些書展——但在其它領域語焉不詳,比如“一帶一路”將包括哪些國家。秘魯、斯里蘭卡,甚至英國出現在一些半官方的路線圖上,但在另外一些路線圖中卻沒有出現。
然而,看起來是有一份完整名單的。4月28日,商務部宣布絲綢之路沿途國家占中國外貿的26%,這是一個非常精準的統計數字。然而,英國《金融時報》提出就國家名單提供更具體細節的請求沒有得到回應。
也沒有跡象表明這個計劃的運作方式——是通過這個項目專有的官僚機構,還是通過不同部委和政策銀行中專門設立的部門。隨著外國政府和跨國銀行熱切關注北京方面隱晦的發言,試圖理解其中的涵義,這種含糊和混亂引起了注意。
“如果我們想要與絲綢之路對話,”一個鄰國外交官說,“我們不知道給誰打電話。”
隨著中國的經濟利益擴展到海外,其龐大的安全機構和軍隊很可能會扮演更大的地區角色。目前中國沒有海外軍事基地,并堅稱不干涉他國內政。但正在擬定的一部反恐法律首次使中國可以在東道國同意的情況下把軍人派駐到海外。
中國軍方也熱衷于從伴隨新絲綢之路建設的政治和財政資源中分一杯羹。美國一名前官員表示,不止一名解放軍高級將領告訴他,“一帶一路”戰略將包含一個“安全方面的組成部分”。
在不穩定地區開展的項目,將不可避免地考驗中國避免卷入海外安全糾葛的政策。巴基斯坦調撥了1萬兵力保護中國投資項目,而在阿富汗,美軍部隊迄今為一座中國投資的銅礦提供保護。
在斯里蘭卡、孟加拉國和巴基斯坦等國進行的港口建設,使一些分析人士質疑中國的終極目標是掌控軍民兩用的海軍后勤設施,在必要時被用于控制海上航道的行動,這種戰略被稱為“珍珠鏈”。
爭取到越南、俄羅斯和印度等心存警惕的鄰國的信任,絕非易如反掌,而且還因為中國在其他地方不斷炫耀軍力而加大難度。比如在南中國海,中國咄咄逼人的海上領土主張帶來了越來越多的海軍對峙事件。
出口過剩產能
奇特的是,世界上僅剩的(貌似)列寧主義國家之一似乎印證了列寧關于資本主義在進入帝國主義階段后需要輸出資本的理論。并非巧合的是,絲綢之路戰略的出爐適逢投資熱潮過后的大規模產能過剩以及找到海外新市場的需要。
“建筑業增長正在放緩,中國不再需要大量興建高速公路、鐵路和港口,因此他們必須找到有這種需要的其他國家,”龍洲經訊(Gavekal Dragonomics)的湯姆?米勒(Tom Miller)表示,“一個明確的目標是為中國建筑公司贏得更多海外合同。”
就像馬歇爾計劃一樣,新絲綢之路倡議看起來旨在利用經濟好處來彌補其他方面的欠缺。中國西部邊疆及其中亞鄰居擁有豐富的石油和天然氣儲量。新疆擁有中國最大的一些能源儲量,是絲綢之路項目的關鍵,但新疆居住著躁動的穆斯林維吾爾人群。他們在文化上與土耳其相近,比中國沿海地區的居民貧窮得多,并尋求同北京分裂。近年該地區爆發了數起嚴重暴力事件。
俄羅斯在冷戰后從中亞撤出,明年美國也將從阿富汗撤軍。中國向中亞推進,在一定程度上將填補由此留下的真空。鑒于北京方面宣稱中國正面臨日益上升的恐怖主義威脅,設法穩定整個地區是當務之急。
但這么做的話,中國將繼承在美國在“國家建設”努力中備受困擾的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中國必須問一問,安全和穩定是不是經濟發展的先決條件?或者中國能否借助大量投資和基礎設施建設來平息當地沖突?北京似乎相信可以做到。
對抗激進伊斯蘭主義
如果這個策略不能奏效,中國將面對一些嚴峻的替代方案——或者轉身撤離,或者承擔陷入安全承諾和當地政治泥潭的風險。中國明確表示,不想取代美國在阿富汗的位置,也不把自己看成是地區警察。“中國不會犯同樣的錯誤,”中國人民大學的南亞問題專家賈晉京表示。
北京的戰略專家們認為,經濟發展將使中國、巴基斯坦、阿富汗和中亞的激進伊斯蘭主義喪失吸引力。但批評者指出,缺乏文化敏感的政策、高壓治安、以及造福于漢族人但忽視當地人利益的經濟策略,迄今只是讓新疆的緊張態勢升級。這個荒漠地區的石油儲量占中國總儲量的22%,煤炭儲量占總儲量的40%。
穿過巴基斯坦和緬甸的道路和管線最終將使中國避免另一個戰略弱點——易被切斷的馬六甲海峽(Strait of Malacca),目前中國75%的石油進口要經過馬六甲海峽。由于習近平的前任們實行了一項耗資巨大,旨在降低對海路進口依賴度的戰略,目前中國一半的天然氣從中亞經由陸路進口。
盡管一些鄰國歡迎投資,但它們是否歡迎中國的過剩產能就不那么清楚了。其中許多國家自身也存在失業問題和表現不佳的鋼廠,或者有志發展本國工業,而非從外部進口。
大規模投資還可能引發為中國取得經濟主導地位(就像中國在緬甸和斯里蘭卡所做的那樣)、進而獲得政治影響力打開閘門的擔憂。但中國正希望,大規模支出的誘惑將是其鄰國無法抵抗的重大激勵措施。
“他們(北京)沒有多少軟實力,因為沒什么國家信任他們,”龍洲經訊的米勒說,“它們或者不能,或者不愿使用軍事力量。它們所有的,是大量的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