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兩年，作為三一集團（以下簡稱三一）狀告美國總統奧巴馬的專家團隊的成員，筆者見證了三一告贏奧巴馬這一歷史性的時刻，也體會到中國企業爭取國際話語權之難，這對我的學術研究也是一個理論聯系實際的難得機會。

第一次參加三一集團美國風電項目訴訟案新聞發布會的時候，當時我就說，三一狀告奧巴馬有著中國企業贏得國際話語權的重要歷史使命。此番三一勝訴并非偶然，與三一的組織文化及時代使命密切相關。

首先是一種亮劍精神。過去十年間，諸多中國企業都遭遇到來自美國等西方國家的打壓和刁難，很多企業選擇忍氣吞聲，或者采取別的方式以退為進。但是這次三一挺身而出。這反映了三一集團組織文化中堅韌、頑強的一面，也就是說為了自己的利益要抗爭到底，同時也為中國企業的利益抗爭到底。

美國文化是尊重強者的文化。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年美方對中國企業的威脅和制裁，以及設置各種門檻，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沒有得到頑強的抵抗，也就是說他們的“作案成本”太低。但這次讓華盛頓意外的是，三一集團站了出來，面對奧巴馬政府莫須有的制裁勇敢地為自己的權益抗爭，經過一番曲折，終于獲得了勝利。三一表現出的這種亮劍精神，既反映了中國文化中堅韌的一面，也反映出湖南的地域文化特征。這種精氣神，是崛起的中國所特別需要的。

不僅如此，三一此舉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與國際接軌。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國際上的大多數企業尤其是美國的企業，但凡遇到自身權益受損、遭遇不公平待遇時都會奮起抗爭，尋求各種途徑尤其是法律途徑去斗爭。即便有時斗爭無果，但至少給對方造成了非常大的沖擊和震撼，也留下了深刻印象，并且積累了斗爭的經驗。這一切不僅對自己有益，對其他企業也是非常好的借鑒。可以說，三一此番的勝利，不僅是法律上的勝利，也是精神上的勝利，因為它詮釋了中國傳統文化中不屈不撓的精神，也吻合了國際流行的游戲規則：你想要別人怎么對待你，你就要怎么對待別人。

知己知彼也是三一取得勝訴的關鍵所在。一方面，三一法律團隊對美國的司法體系有著深入研究，從法律角度選擇了“程序公正”作為最重要的突破口，而事實證明這也確實是最能夠打動法官們并取得突破的一點。另一方面，通過對美國政治體系和政治現狀的研究，我們發現奧巴馬的第二任期執政乏力，支持率下滑，其領導力的下降也使得三一獲勝有了現實的可能；不僅如此，無論是美國國會還是美國聯邦法院，都十分憂慮和不滿奧巴馬政府越發明顯的行政權力擴大化的問題，因而也有意識地在一些方面對奧巴馬政府進行制衡。三一巧妙地抓住了程序公正這個突破口，并充分利用了美國目前復雜的政治環境和奧巴馬所處的弱勢，一舉在這個看上去毫無希望的訴訟中實現了重大突破。

三一的成功也為中國企業走出去積累了寶貴經驗。近年來，一些中國企業海外并購失敗的重要原因，是對當地的政策法規及與中國的雙邊關系缺乏必要的深入研究，過多地考慮經濟面而忽略了政治和法律問題，這可以說是中國企業“走出去”的一大教訓。而這次三一成功則可以說是一個很好的佐證，說明“走出去”不僅要懂經濟，還要懂政治、文化、法律。從此案可以看出，三一是個有勇有謀的企業，懂得用國際規則去保護自己，用美國法律打敗了美國總統。這一經典案例對中國企業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啟發。

三一其實一直是個善于用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合法權益的企業，此前與奔馳的商標之爭就是以三一的獲勝而告終。這也給我們很大啟發：法律武器可以說是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最重要武器。精通國外的法律，了解法律與政治的復雜關系，通過輿論營造維權合力，這些可謂是三一帶給中國企業海外經營的三件法寶。

三一還勝在大義上。從歷史上看，三一是一家勇于維權并且也勇于為中國企業去吶喊的企業。之前在凱雷企圖并購徐工案上，三一及其領導人就曾挺身而出，可以說攪亂了凱雷的美夢，當然在某種程度上也留下了之后三一被打壓的一個伏筆。但是三一及其領導人對此毫不介意，他們至今都相信自己做的是對的，因為中國企業的權益保護，中國企業良好的生存環境，其實也是三一成長和發展的重要保障。三一的努力既是其企業文化的表現，也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理念，那就是“舍得”--有舍才有得。從某種意義上說，三一此番告贏奧巴馬也可以說是一份福報。

從話語權的角度來說，三一告贏奧巴馬不僅為三一進軍美國市場贏得了更多機遇和話語權，更為中國企業走出去尤其是赴美投資闖出了一條新路。三一整個維權過程不僅是中國企業將來保護自己權益的一個非常好的樣本，而且此番挑戰“美國外國投資委員會”及美國總統的過程，也是對美國外國投資審查中不合理因素的極好的抗爭與平衡。基于這種原則，中國勢必也要強化對外國投資的審核管理工作，尤其是涉及國計民生的領域。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三一集團總裁向文波先生反復提到了對等的問題，確實，國與國之間就是需要堅持對等原則。

三一訴奧巴馬案獲勝帶給我們的啟發是：國際話語權的贏得不僅是一個累積的過程，包括經驗的累積，也包括印象的累積，更是一個知己知彼、有勇有謀的努力的過程，還是一個敢于亮劍，敢于維護自身權益的一個強化“走出去”自信心的過程。希望在三一之后，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能夠更好地走出去，能夠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作者為中國社科院美國所國際問題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