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尼古拉斯·拉迪: “不平衡”仍是中國經濟最大的問題
今年4月以來,日本推出新一輪量化寬松政策,引發世界關注。日本大開印鈔機將對中國經濟造成何種影響?中國未來新的增長模式如何確立?解開目前癥結的關鍵何在?圍繞這些問題,本報記者專訪了經濟學家拉迪,在他看來,目前中國經濟的最大問題仍是不平衡,而實現再平衡,需要從工資、能源價格、利息水平等多方面入手。
“在中國問題上,拉迪可以做任何人的導師。”這是美國《國家周刊》對經濟學家拉迪的評價。
尼古拉斯·拉迪(Nichol as R.Lardy)對中國的興趣最早可追溯到1984年。彼時,他是華盛頓大學副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經濟。此后他曾輾轉于耶魯大學管理學院和布魯金斯學會,身份亦從經濟學家轉型為外交政策研究計劃高級研究員。2003年3月,他離開布魯金斯學會,加入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目前是該所的高級研究員。近20年來,雖供職機構屢屢變遷,學者身份也或有不同,但不變的是其與中國經濟的不解之緣。
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所長弗雷德·伯格斯坦曾評價道,拉迪是該所關注中國經濟的第一人。1994年,他撰寫的《世界經濟與中國》,成為該所中國研究的奠基之作。1998年,拉迪出版《中國未完成的經濟改革》。他在書中指出,中國脆弱的金融體系將對其經濟穩定增長造成威脅。在書中,他還首次提出了中國國有商業銀行發放過多的不良貸款,導致其處于“技術性破產狀態”。2002年,拉迪新作《中國融入全球經濟》付梓后,引發美國經濟學界的廣泛關注,時任耶魯大學管理學院院長的杰菲·加藤稱贊其為“迄今為止,論述中國融入全球經濟問題上最全面、最嚴密和最重要的著作”。
去年初,拉迪出版了有關中國經濟問題的新著——《中國經濟增長,靠什么?》,試圖解答在全球經濟滑坡的大背景下,中國經濟為何能一枝獨秀,成為世界經濟增長的關鍵引擎。在探索中國經濟成功奧秘的同時,拉迪也直面其面臨的問題:個人消費占GDP比重過低,而投資比重過高;制造業規模龐大,服務業規模太小;房地產投資規模愈加龐大,經濟增長速度難以持續。他將這種種現象歸結為中國經濟的不平衡。他提出,如果中國經濟想要繼續保持與近年來持平的增長速度,就必須建立新的增長模式。
拉迪不僅是中國經濟的專家,也是亞洲問題專家。今年4月以來,亞洲經濟風起云涌,日本推出新一輪量化寬松政策,引發世界關注。日本大開印鈔機將對中國經濟造成何種影響?中國未來新的增長模式如何確立?解開目前癥結的關鍵何在?圍繞以上熱點問題,本報記者專訪了來滬參加學術會議的尼古拉斯·拉迪,在他看來,目前中國經濟的最大問題仍是不平衡,而實現再平衡,需要從工資、能源價格、利息水平等多方面入手。
日本量化寬松政策對美國的負面影響更大
文匯報:不久前,日本推出了令全世界都深感驚訝的量化寬松政策。這種政策是否將導致各主要貨幣當局相繼出臺競爭性貶值的政策,從而對全球經濟造成負面影響?
拉迪:出臺量化寬松政策對日本或許能起到積極作用,日本經濟將有一個較大幅度的提升。因為日本現在仍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其經濟復蘇將對全球經濟起到積極影響。
當然,量化寬松政策顯然會造成其貨幣貶值,因此這將對其他經濟體帶來不利影響。我認為,日本制定該政策更多地基于國內經濟形勢的考量。在此之前,日本曾謹慎地表達了對于其目前經濟形勢的擔憂,及其面臨的擺脫通貨緊縮的挑戰。
面對重重挑戰,日本試圖采取的傳統經濟刺激手段已不再起作用。因此我認為,就像美國所實施的量化寬松政策一樣,日本也冒著一定的風險,因為此舉可能會導致市場信心不足、通貨膨脹等一系列問題。從某種程度上說,量化寬松的幅度應該要降低。
文匯報:該政策對其他經濟體的負面影響將體現在哪些方面,哪些國家會受其影響?拉迪:盡管日本量化寬松政策將給其他國家帶來一些問題,但我仍相信,日本的這一做法對其他國家經濟的負面影響不會太大,遠小于其政策對于拉動其本國經濟的正效應。
在世界經濟格局中,日本量化寬松政策對美國的負面影響甚至可能大于中國,因為在國際市場上,美國與日本產品的競爭關系更明顯。近幾個月來,日元貶值了25%,因此在美國或者第三國的市場上,日本產品甚至會變得更便宜,美國產品將面臨更強的競爭。
文匯報:有評論認為,這一做法攪亂了世界經濟格局,顯得有些“自私”,您的態度是什么?
拉迪:我不認為日本此舉屬于自私行為。因為這個經濟體的低迷狀態已經持續多年,根據其在G20中達成的協議,參與國完全可根據其國內市場和經濟形勢,對其經濟政策做出適當的調整。因此,當日本根據其國內經濟形勢對其經濟政策進行調整時,G20成員國及國際社會表示理解。因此日本此舉并不能被理解為自私。在我看來,即便美國的第二輪、第三輪量化寬松政策也不能僅僅用“自私”一詞來一言蔽之。
文匯報:全球經濟失衡,已成為世界各國面臨的一大難題。美國制造業正在出現復蘇,能否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全球經濟的失衡?
拉迪:我想這和日本是一樣的。如果美國制造業的復蘇能帶動其經濟增長,我認為這對世界經濟而言是個紅利,它將刺激世界其他國家的需求,帶動全球經濟復蘇。
美國制造業是否真正出現復蘇?我對這一觀點持懷疑態度。尤其是從就業數據來看,美國并沒有交出一張漂亮的報表。事實上,在美國勞動力總量中,制造業就業人口比率一直在15%以下,最多只有12%至13%。從上世紀五十年代以來,美國制造業就業人口就一直呈現下滑趨勢,就業人口向服務業聚集。從這個角度看,制造業復蘇也不能保證美國經濟從根本上有大的起色。總之,所謂美國制造業復蘇更多的是從其產值意義上的恢復,而非就業。
文匯報:目前,很多經濟學家都相信,在不遠的將來,中國的GDP將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您對此樂觀嗎?
拉迪:我認為,這并非一個毫無理由的推斷。問題在于,這種樂觀的意義何在。盡管從GDP看,中國經濟總量將超過美國,但從人均數據而言,中國仍遠遠落后于美國。
這是一個悖論:就總量而言,在近代世界舞臺上,繼英國、美國之后,中國首度成為世界經濟的領跑者,但從人均經濟數據看,中國仍被遠遠甩在后面,目前排在世界80名開外。
不過在美國,很多人對中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感到恐慌和憂慮。我很難說清這種憂慮的成因,或許這種憂慮源于中美兩國在經濟上的競爭。我們不妨這樣理解,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美國經濟總量躍居世界第一,堪稱“世界經濟領跑者”,其國民也很享受這一頭銜。但現在要將這一頭銜讓給中國,部分美國人肯定會出現失落情緒。
美國人需要弄清一個概念,即便中國經濟總量達到世界第一,但由于其人口總量達13億,為美國的四倍左右。中國的人均GDP要趕上美國仍有一段漫長的路程。
我認為,中國經濟繁榮對世界都將是個利好,因為很多其他國家都將從中獲益,而不是遭受損失。